【哨楼】不问·初逢


陈玉楼仅有一次跟随师傅去了趟江浙,那是因为他的师叔死了,死得意外,竟折在了一座不过百来丈的无名山坳里。


虽说是师叔,可他也只是在几年前的元月里见过两回。那老道眉目倒挂,自持一副凶相,路过陈玉楼时瞪他一眼便擦身而过,再无多一句交谈。


寻不到尸骨,陈玉楼的师傅便在山中为此人立了座衣冠冢。下山时二人因长途跋涉,身上皆风尘仆仆,还是陈玉楼拗不过少爷脾气,出大头在山脚处的镇子上包了间厢房,打算好好歇息一番。


有道是“百里不同风,千里不同俗”,这江浙连流水都跟湘江水大不相同,他怎么也想不明白,为何师叔会折在这么温柔的溪涧里。


此时月色正好,他趁兴问了一句,师傅只是摇摇头,嘟囔道小崽子你懂个蛋。


陈玉楼心说他懂得可比师傅这穷老道多多了。陈家在湖南湘阴显赫一方,三湘四水哪个不依附于他家?他虽说十岁便进山学艺,却也不是彻底出家断念凡尘,高级的花船下等的娼院他都去过。倒不单单是去寻欢作乐,只不过这些地方皆是结识人脉的极好去处,试问白日昭昭底下,哪个不是饱暖思淫欲的主?只是陈玉楼看不上,陈家的胃口也远不止这些,就像为了学艺,他肯在山中苦熬十数年;又为了学得嗅土法,得一生禁忌烟酒辛辣之物。他对自身的狠厉,绝不比对旁人差上多少。


他不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,只不过是师傅老了,又在胡说八道了而已。


师傅扔给他一条蹀躞,那是他师叔仅存的一件遗物,被人带出古墓,和它主人去世的消息一同辗转到了湘阴。


谁报的信?陈玉楼仔细收好后问道,底下的人回他,是搬山的人。


听说他们还逗留在这附近。于是陈玉楼想道,难得来趟江南,不如找个由头四处逛逛,不要浪费了这等好机会。


搬山那伙人好找,先不提这个镇子也就屁大点地儿,再者,传说这帮色目人大多身高马大,不是深目就是鹰鼻,在南方一脉的长相中尤为突出。陈玉楼稍加打听,就得知有几位外地客在镇西头一直住了有小半个月,只不过他们行事低调,又加上皆作道士打扮,也就没人关心他们平常都做些什么。


陈玉楼捏捏鼻子,确定师傅已经睡下,便飞身一个家传的燕子揽尾窜上屋顶,悄无声息地顺着月色一路翻墙越脊跑到镇西头,找到了那家福来小客栈。


今晚正巧是十六,抬头即见一轮又圆又亮的望月,都说盈满则亏,其实在忌讳之人眼里这可不是什么好月相,也就那些酸文假醋的文人才好吟诵这个。


陈玉楼半蹲在屋脊上直砸吧嘴,见只有月色照将下去,屋里连个点油灯的都没有,看来是早就都睡了。


正待他即将扫兴而归的时候,一股子微不可察的风忽朝他耳边划来,陈玉楼耳朵极灵敏,早就听到这股风声,下意识把身一闪,传来几下碎石撞击之声,一颗灰扑扑的小石块掉落在了他的脚边。


他顺着石块掷出的路线看过去,原来在屋外的一棵大香樟上竟藏了一人,年纪似乎与自己大差不离,也作道士打扮。陈玉楼大大方方直起身子,对着那人说道:“出来吧兄弟,在那种地方睡觉可不舒服。”


那人僵持片刻,发觉陈玉楼并不是在虚张声势,便从树阴深处下来,几步跃上低矮的房檐,盯着对面的陈玉楼细细打量。他奇道:“这么暗,你也瞧得见我?”


陈玉楼道:“在下天生夜眼,能在暗中见物。”他闻出这个年轻道人身上一股土腥味,一定是刚从墓里出来不久。他正要再说些什么,年轻道人却指指他腰间的蹀躞,问道:“你怎么会有这个?”


陈玉楼看看蹀躞,说道:“这是我师叔的。”


听罢年轻道人点点头,不再说什么,脸上表情十分镇定。陈玉楼见他一副坦然的模样,暗自挑了挑眉,问道:“你可知道我是谁?”


年轻道人上下瞧了他几眼,略微有些讥诮地笑道:“不就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,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而已。”


陈玉楼万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,气得脸涨通红,这幸好是在黑夜之中,料想对方也看不真着。他气得直咬牙,“好你个假模假式的搬山道人,说话如此的刻薄。”


年轻道人也不理他,似乎有些疲累,径直坐下靠在屋脊上,银白的月光洒将下来,照出他一副深邃的眉眼,头发里还沾着一些墓穴中带出的阴湿泥土。他借着月光看到陈玉楼的脸色,知道自己身上不好闻,苦笑着想到,听带话儿过去的师兄说起过这人是卸岭陈家的少爷,可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爱洁的脾性子。


陈玉楼眼珠子转了转,猜他独自一人定不是去到什么新墓,年轻道人点头,他说自己就是不甘心,于是又偷偷下了一遭之前那个战国墓,但还是什么也没找到。


陈玉楼的师叔也就是折在那个墓里头的,他蹲在年轻道人身旁,低头轻声问他,我师叔是怎么死的。


年轻道人皱着眉,想了半天才说,看尸骨残留下的痕迹,应该是自戕无疑。


“怎么会?”陈玉楼惊讶不已,年轻道人抬头望天,跟他们一同进去的还有另外几个匪徒,他年纪小留守在墓道外,因而没有看到具体情形。只是听回来的师兄回忆,一阵异香过后,回过神来,那几人皆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,口中大喊大叫,接着纷纷拿起短刀自残。


“相传汉武帝时代才有的返魂香,没想到这战国墓中也有类似的东西。”年轻道人说道,“他们好像是看到了什么,喊得也多是一些女子之名。”


陈玉楼疑惑:“那你们怎么没事?”


年轻道人不由得瞥他一眼,在月光映射下,陈玉楼的脸显得更加柔和,犹如一弯九天之下泄出的银水。那对黑夜之中也晶亮的猫儿眼死死盯着他,害得这年轻的搬山道人心中一愣,随后紧皱双眉,嘴里头条件反射般干巴巴地回答道:“我们看到的异像大都是茫茫雪山,没有那么些深思惦念之人,自然也就不会陷入发狂的地步。”


陈玉楼心中冷哼一声,心道这帮无情无爱的假道士,战国墓里怎么会有返魂香,一定是编了套谎话来诓我。


而那年轻道人也不再管他信不信,只是盯着远方那座略微隆起的封土,回想起刚才重新下墓时的情形,也不知怎的,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又莫名的后怕。


一时间二人肚中各怀想法,四下里寂静无声,突然被只野猫打破,一声凄厉的猫叫在屋檐上响起,二人皆是一惊,陈玉楼胸中火起,刚要起身去驱赶那只野猫,那年轻道人却拦下了他,轻描淡写地从口中发出一阵惟妙惟肖的鸟叫,每次三短一长,如此这般数声,听的人是哀怨无比,引得野猫伸长了脖子去寻那鸟叫,而这最后一下以高挑结尾,野猫长嚎几声后,跳下屋檐,去追那并不存在的鸟声。


陈玉楼暗叹一句好手段,年轻道人笑了笑,并不以为意,他扭头看向客栈内,嘴里暗骂一声,心想师兄一定已经被吵醒了,赶忙也跳下房檐,害得陈玉楼只来得及问他一句,“兄弟,你这是学得什么呀?”


年轻道人飞也似的逃回客栈,只留下三个字,“鹧鸪鸟!”



皓月当空,二人的初见就这样被一只野猫结束。





杂糅了书和剧,可能的话会是一个由短篇合成的系列,希望大家喜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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